Month: January 2013

  • 流文第二十:自言自語

    流文第二十 —— 自言自語

     

     

    有些秘密,我只敢對自己說,然後藏在藍天裡。攝於科大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一個人的時候,心裡有些感受,不經意的從口裡吐出。有時這些感想,不是刻意要說給人聽,可是不吐不快,不說出聲渾身不舒服,所以便壓住聲線,輕吐幾口氣,自跟自說。周邊有耳朵敏銳的人,聽見了便問:「你說甚麼?」若說了不想讓人聽見的心底話,便慌忙尷尬地說「不,沒甚麼,自言自語而已」,希望對方盡快忘記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我是一個經常自言自語的人,只因為我不太敢面對別人、求助於人,於是我便幻想另一個「我」,跟自己溝通。有些事情想不明白,滿腦疑問,我便會把他當作一位老師,讓他為我逐步解說,重整資料。而每次我聽他說過一遍後,思路的確清晰了不少。又或當我的心被一些煩惱打亂,不知所措,他就充當我的一個心理輔導社工,聽我吐苦水,給我適切的安慰。他的能力很高,但並不一定凡事比我好。有時在遊戲、運動之中,我也會嘲弄他,說他很不濟。這樣說,我的體內彷彿潛蔵另一個較強的自我,保護現實中懦弱的我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說話本來只是腦海裡的一些思緒,猶如一尾尾虛無的金魚在胡亂游動,另一個「我」便使用一個勺子,把其中需要納入記憶這魚缸的撈出來,再透過嘴巴吐出來,使之成為不再虛無的實體。所謂「說出來的話就如潑出的水不可重收」,這些說話令自己對某些想法的印象加深,讓自己深信其正確性,意志堅強起來。倘若一些句子只浮現在腦裡,從未經過誰說出口,我不敢肯定它是否真實真確。即使有些事情或陳述是錯誤的,我也需要經過言語上的否定,才會作出結論。所以我經常幻想那經典的故事情節:兩個「我」出現在畫面的左方與右方,一方發問,另一方作出判斷。不知不覺間,幻想化成現實,自說自話順然而生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我曾經去想,我常常自言自語,是否由於本身性格孤僻內向所致。我認為其實不然。人與人之間說話溝通,很多時候是想獲得共識、得到認同。當一個人找不到人與他溝通,或找不到適合方法與人溝通,或對身邊的環境感到失望而不想與人溝通,他惟有向內尋找認同感,只有自己才會義無反顧地支持自己。但這樣也會衍生出一些問題,使人覺得自言自語的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,他對周邊的人顯得冷漠,他是很難相處的。所以我會對自己說:「許多說話,雖然我只想說給你聽,但這些話語,都是希望你能對這個世界有多一點正確的認知,多一點關心,多一點感情和愛。而且與人說話前,如果你怕說了不該說的話,你便先說給我聽,覺得沒問題才說出口,豈不明智?」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不要害怕這個世界,不要害怕未來,因為未來是必然有很多未知,而我們應該做的,就是繼續逐一擊破眼前問題。Divide and Conquer!對不起,我又自言自語起來了。

    2013.01.23

  • 流文第十九:紅色冷衫

    流文第十九 —— 紅色冷衫

     

     

    塵封的舊照片。攝於2009年慕德中學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塵封的紅色冷衫,塵封的身份;塵封的堅毅意志,塵封的過去。一切已被久埋塵下的,現在還不免有些回到舊時的衝動,拾起那份塵封了的心情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紅色冷衫,是一種身份的象徵。那時候,在中學讀了五年,盼望了多久,才能順利升上中六,穿上那只有預科生才能穿著的紅色冷衫,無時無刻似是告訴人家,我們有多麼厲害,捱了五年,終於闖過了會考的大關,成為精英的一群,挑戰大學之路。穿上它,走路時自信滿滿,頭也能抬高一點,傲視群儕。心裡暗自萌生虛榮感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人前人後,當時的我們其實也不過是一群學生。不過,有些事情只有穿紅色冷衫的我們能夠享受和體會。為了維持那份虛榮感,便需要靠增加其「曝光率」,即將自己長時間置身於多人看見的地方,接收更多別人豔羨的目光(即使可能只是一廂情願的以為),作為自己的推動力。有時放學後,我們就一直待在圖書館,埋首苦幹練習,「充當」一個勤奮努力的好學生。其他低年級的同學或老師不時到來圖書館,看見一片溫習氣氛濃厚的「紅海」,想必他們心裡也會突然肅然起敬,留下「穿著紅色冷衫的大哥大姐們是好榜樣」的錯覺。但實際上,十居其九的「紅孩兒」不過就是因為想與朋友多呆一會兒,你留我留,你走我走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「今晚你會不會留低?6點後雨天操場會開放。」「你地會留低嗎?我無所謂。」「我都無所謂,不過我有D餓?你地餓不餓?要不要買野吃?」「隨便係街市買D小食吧!」「Me too!」「Me three!」……「外賣到!夠鐘開餐啦!」「正!天寒地凍,最好食熱野。」「買咁多?」「六個人,應該差唔多啦!」「幾錢?」「每人五蚊,剩低我請。」「我一向都話你是最好的。」「摖鞋!」「我今次心情好!下次到你請!」「專心食啦!唔好整污糟我本書呀!」……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日薄西山的校園裡,低年級的同學早就高興回家,很多老師也下班了。此時就只有一班為準備高考的人留在校內,繼續日復一日的苦戰。雖然人去留空,但是一點也不冷清。大家默然溫習,能清晰地聽出鉛筆與紙的磨擦聲。偶爾一督身邊某些同學的樣子,與他們平日上課時露出嬉皮笑臉、玩世不恭的形象相比,他們的認真真給騙倒了不少人。而那些本來就是勤力的乖同學,卻比往常寬容一點,消除了拘緊一面。過了一陣子,溫習得渾身酸痛,大家起來走動伸展,說兩三句無聊話,提神調劑一番,然後又回到書海裡。直至八點多,微妙間聞得飯香,可能因為學校附近的屋邨某家正在煮飯,又或我們真的餓透了,便會收拾行裝正式放學,邊談邊走至學校對出的十字路口,分手說明天再見。每次在昏黃的街燈下回家,我都有很深的感動,總是在想:現在溫書有伴,即使夜歸還是值得的,以後便難以再有這種夜歸的雅興了。正值冬天,凜冽寒風,一件紅色冷衫,加上豪情壯意,多冷也不怕,我只期待每一個走過的夜晚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日子過得很快,高考轉眼便結束,我們一群「紅孩兒」也乘自己的風火輪各走他方。校服時代終結,那紅色冷衫也隨之打入衣櫃深深處的冷宮。三年後的今天,有很多事物都被一併收起了,包括當日可以將二十年「past paper」的答案牢記的記憶力、溫習至考試前最後一秒的鬥心、曾經得到過的奬項證書、寫滿同學和老師鼓勵說話的畢業照、朋友重聚的時刻……中學就是一個「帶著鐐扣跳舞」的時代,直至畢業的一刻,才得以完全釋放。可是當我們拋開了枷鎖以後,我們又會在某年某天,突然對自在自主的生活有所不習慣,總希望在有限制的天空下繼續做學生。雖然我們口裡常說過去有多辛苦,好不容易才得到現在這樣的狀況,但是心裡有誰不想重回那時,再來一遍苦中作樂呢?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如今有時候在黃昏街上散步,偶遇兩三個紅色冷衫的學生並肩而行,拿著一袋兩袋的外賣盒,我輕聲一句:又夠鐘開餐啦!街燈漸漸亮起了,正準備照亮夜歸的路。

    2013.01.18

  • 流文第十八:片刻永恆

    流文第十八 —— 片刻永恆

     

     

    剎那,成就了永遠的回憶。攝於大棠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提起「阿濃」這個名字,便記得我們中學時經常閱讀他的作品,用他的書做讀書報告。那時候我們覺得他的書「易讀」(主要因為篇幅較短),而且他那細膩的文字,給人一種窩心的感覺,有時果真能感化我們一群無知、入世未深的青年。如今再讀他與他兒子合作的作品《片刻永恆——時代給我們留下的印記》,一邊欣賞兒子捕捉剎那間的時光,一邊看阿濃如何闡述光影後的故事,我真的敬佩阿濃那作為人師、父親、哲者時的不同面貌精神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時間從來都是最觸動人心的題材,只因為舊事順它而去,新事跟它而來,我們的一切感慨均源自世事會流變。倘若不變,人也不會有豐富的感情了。我最喜愛的一篇《好一個秋景》,作者描寫他與妻子在秋景下漫步的秋思百感,晚秋之年的他寫秋天,不覺悲傷,反而有濃濃的甜蜜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「戀愛時兩人沒日沒夜的工作,星期天在寂靜的墳場裡讀半天書是最大的享受,樹上有蟬鳴,池塘裡有蛙噪,泥土下是安息的亡靈。晚上分吃一碟番茄牛肉飯一碟星州炒米,然後是維園夜色中的散步,當然也有互感心跳的擁抱和熱吻。直到管理員吹起哨子,才在關閘之前離開。……

            為孩子求學而飽嘗離別之苦,因老人疾病終經歷失去親人之痛,為社會公義也曾奔走呼號,為國家民主許多時憂傷失眠,因失望而棄土離鄉,不甘無聊度日繼續散發餘熱,所有的經歷都是並肩攜手,方向一致,步伐和諧合拍。

            如今甜言蜜語用來說笑,埋怨嚕囌其實是表達關心。從前是自自然然的喜歡,如今能做到『不嫌』,靠的便是畢生積聚的愛。」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上星期與一班友人同遊元朗大棠,一睹香港幾乎獨一無二的紅楓葉。當我看見滿林紅葉,遍地紛黃,那刻彷似置身於日本的秋山裡,心中頓起一種狂想,把自己當作一個MV故事的男主角,腦裡泛起那很土氣的對白「不在乎天長地久,只在乎曾經擁有」。明知道那是一句美麗謊言,但我們還是會去相信如此的無稽。人是渴望故事性的人生,即使只做片刻的主角,我們也願意去演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我們不知道每一個片刻如何組成永恆,就如我現在仍不很理解數學裡何謂無限小、無限大。雖然時間是這樣抽象,但我們是知道它就在這兒,它透過一片片紅葉舖滿整個山道,告訴我們它寂靜無聲的一步一步的走。我抬頭仰望紅葉的天空,拍下這片山林美景,而旁邊友人正在談笑風生,正好讓我知道此情此景,靠的便是畢生積聚的、對大自然和朋友的真摯之情。剎那,成就了永遠的回憶。

    2013.01.16

  • 流文第十七:書寫的力量

    流文第十七 —— 書寫的力量

     

    寫出一片天空。攝於銀線灣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小時候,每逢老師發抄書的功課,我們心裡都不禁問一句:「抄來幹嘛?」然後還是老老實實的抄,明白內容後抄,或是不明白也是莫名其妙的去抄,反正老師要看的主要是「數量足」而非「質量好」。如果硬要說抄寫的作用,「增加對內容的印象」似乎是不二的答案。不過,我們又會追問:「現在記住了又怎樣?過一陣子甚麼都忘記了,難道我們再抄又忘的循環不息下去嗎?」當我們面對一些事情時,若找不到能說服自己的理由,驅使自己繼續進行,我們便會因其無用、無價值而將之捨棄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我們這一代人、下一代人,漸漸的認同和仿傚智能手機的發展,不斷發挖新的方便的功能,同時將舊的過時的扔掉,或與新的合併,又或成為新工具的附屬品。有一次我問身邊的朋友:「你有多久沒有執筆書寫?」「半年了,就只有在考試的時候才執起筆來寫,連寫自己的名字也生疏得很。」一聽之下,我當然感到驚訝,不敢相信他半年來可以過著「隻字不寫」的生活,腦海裡積極地為他去想一些必須執筆寫字的情況;但回過神來,一陣習以為常的平凡感如潮浪快速的淹沒那份驚訝。「是的,鍵盤真的太方便了,太方便了……」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昨夜突然心血來潮,從抽屜裡找出久違了的原稿紙,然後照著我正在閱讀的尼采著作,將其中一兩篇散文,一字一句的抄寫在原稿紙上,一抄便是三四個小時。自從中學畢業後,好像再也沒有在原稿紙上寫字了。如今重拾舊有的經驗,在約束的方格裡一橫一豎一勾一點一撇一捺,書寫的速度也受限制了。邊看邊抄,對這艱深的內容也明白了多些,原本無聊虛空的心頓覺一種充實與平靜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以前的人抄經唸佛、默寫詩文,無非就是為了達至修心養性、整理思緒的果效,所以才會出現經鈔、詩鈔等。今天,一個「Copy and Paste」,省略抄寫步驟,無疑是功利社會裡快捷精明的做法,但也令我們的心和思想,開始變得越來越不精明。因為擷取得過分容易,這種不花精力、手力的做法,令整個人都遲鈍懶惰起來。不加篩選的摘取文字,無異於搬字過紙的工作,到最後文字的數量雖然很充裕,但所有的字都只是有結構的圖形,欠缺了本來的精神面貌。從現今普通人的角度看,所謂的手鈔本可能只是作者精選推介的作品集。可是我想到當我親手抄下一段文字時,那段文字就不僅有原作者的精神意念,筆下的紙也滲透了我的墨水和血淚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我向來相信文字有改變世界的力量。當你拾起筆,捏緊筆桿,將紙上的每一個方格都寫滿字,無論作文也好,抄書也好,即席揮毫也好,你便會發現書寫也蘊含一種力量,一種即使改不了世界也能改變一個人的力量。

    2013.01.08

  • 流文第十六:靈魂

    流文第十六——靈魂

     

     

    每一幅影像,存在著一種人的靈魂味道。攝於尖沙咀海邊。

     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我經常有一個想法:如果眼睛有攝影的功能,將眼前的事物一一拍下,儲存在一枚植入人體的晶片裡,想看時便在腦裡「讀取」,那會是多麼方便呢!不過在科技還沒有發達到如此地步時,一部數碼相機便成為我的另一個記憶體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科技的東西過了一年就如人過十年,年紀大機器壞也是正常的,只是當它某天壽終正寢,失去它應有的功能時,不會像人在彌留之際那樣,口有萬語千言,眼有滿「眶」掛念,心有不忍之情。它一死,就是絕情的死,不會告訴你一聲,眷戀你半分。雖然它默許你另覓新歡,但有時你總嘆息一句「不習慣新的」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那部舊相機,是從一次抽獎贏來的獎品,用了六個年頭,銀色的金屬外殼也有幾處不小心跌倒地上的損傷。在最近的一兩年,我常自跟自說要換一部新相機,這「老爺傻瓜機」太不濟了。可是由於它運作依然正常,加上拍出來的相片質素尚算不俗,所以我還是用著它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最後一次,在尖沙咀的海邊,看著末日的餘暉灑落維港兩岸,見證世界最重要的一刻。當它一眨眼,拍下最美的日落,完成了歷史的任務,然後它便眼前一黑,世界消失了。這一刻,它彷彿那些相信了末日的傳說,自行了結了生命的人,帶著一點悲壯,殉情世界。回家後,我把相機裡的記憶卡抽出,放在電腦裡,回看它曾拍下的照片。它只是一部相機,但細看每一幅影像,讓我感受到它存在著一種人的靈魂味道。

     

            相機死後,就成了一塊廢鐵;人死後,便會化作塵土。我們很多人都相信靈魂說,覺得靈魂存在於每一個人、每一件物件。我們不清楚軀體死後,靈魂會何去何從,或許就如一位古羅馬的哲學家所說:「死者的生命在活人的記憶裡延續。」又或者像相機般,將記憶寄存在一片記憶卡裡。縱然人死時無法像相機那般抽取生前的記憶,但其實記憶早已散落在擁有共同經歷的活人心裡,繼續他或她的故事。

           

            有形的東西終有一天會凋零逝去,只有無形的東西,才能歷久不衰。

    2013.01.05